“八一勋章”获得者钱七虎：地下的长城

 

7月末，85岁高龄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钱七虎荣获“八一勋章”，作为我国著名的防护工程专家和中国现代防护工程理论的奠基人，数十年来，在他指导下构建的一系列地下防御工程，构成了中国战略防御的基石。

“敌人的任何打击，我们都能保护我们的安全”

在新中国的国防建设中，如果说功勋卓著的两弹一星元勋们打造的是锋利的矛，那么，以钱七虎为代表的中国防护工程人则是为中国国防铸就了坚实的盾。

记者：你做的事情是防护工程，我们当下处在一个纷繁复杂的国际局势下，你所做的这些事情和“保卫国家、让国家不被动”这个目标是什么关系？

钱七虎：现在经历世界百年未有的大变局，当前是非常复杂的变局走向。我们国家积极防御战略，我们不打第一枪，意味着我们要承受敌人的第一枪。我把我们的战略武器杀手锏保护好了，才能实施第二次反击，所以防护工程显得特别重要。

记者：如果某一个国家、某一方面的力量，当他们使用核武器的时候，作为一个受攻击的国家，你设计的这一套工程能在多大程度上保护自己，在多大程度上保护实力？

钱七虎：应当说是我们对于指挥领导机关，对于我们的战略武器是要万无一失、绝对安全的，也就是说对敌人的任何打击，包括核打击，我们都能保护我们的安全。随着敌人打击手段不断发展，我们的防护手段也在不断发展，所以我们可以告诉我们人民，告诉我们领导，我们是能够防得住的，而且防的手段不是一套。

为中国国防工程装上“金钟罩”

钱七虎是江苏昆山人，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，日本侵略者占领上海。1937年10月，母亲在逃难途中生下钱七虎。新中国成立后，依靠政府的助学金，钱七虎完成了中学学业。1954年，17岁的钱七虎被保送进入到当时中国顶级的军工学府——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。

记者：你学的专业，你在学的过程中，知道它的目标是什么吗？

钱七虎：开始不知道，开始的时候知道这个专业是绝密专业，哈军工所有的专业是机密的，但只有两个专业是绝密的，这是绝密的。后来，过程中间更加深刻了解了。抗美援朝后来就结束了，后来我们高年级的学生去朝鲜参观了上甘岭战役的坑道，回来讲坑道，也就是防护工程的作用，所以对这个专业逐渐建立了非常的感情，感到非常需要。要保护我们部队不受炮炸弹轰炸打击的使命，部队的安全。

新中国成立初期，现代化国防建设基本都是从零开始。在哈军工，钱七虎学习所用的教材大多来自苏联。

钱七虎：我们哈军工教材是苏联翻译过来的，教材还只是防炮弹、炸弹的，不是防核武器的，核武器的书没给我们，所以后来叫我去到苏联留学，继续学防核武器的理论。

记者：对你来说，学习的压力和分量就更重了。

钱七虎：所以，哈尔滨六年，我没有到过哈尔滨的松花江，冰冻有融冰很漂亮，没去过。到苏联四年没有去过列宁墓参观，红场我去过的，参观列宁墓要排很长的队。

1965年，钱七虎从苏联学成归国，成为西安工程兵学院的教员。工作之余，他没有放下自己在苏联就学期间就开始思考的问题。

钱七虎：在苏联的时候研究课题，学习他们的核爆炸的理论，感到这个理论还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。1979年开了全国防护工程第二次学术会议，我一下子拿出了八篇论文，当时的清华大学副校长张维、同济大学校长李国豪都很惊讶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，世界军事强国开始研制新型钻地弹、钻地核弹，动辄数十米的钻地深度和巨大的爆炸威力让人不寒而栗，加上精确制导技术的快速发展，中国防护工程面临“藏不了、抗不住”的新挑战。为此，钱七虎创造性地提出了建设深地下防护工程的构想。

为了实现这一构想，他率队建立了防护工程抗高速钻地弹打击计算方法，研发了新型防护材料和高抗力复合结构，并应用于诸多重要军事工程，为中国战略工程安全装上了“金钟罩”。

记者：我们是在防，但是武器是在日新月异发展，我们这个防是不是要始终匹配他们那个高度，还是说我们也许有能力能够在武器之上，早早把它罩住。现在我们能做到哪一层？

钱七虎：以前叫超高抗力，什么意思？别人正在研制还没有装备到部队的时候，这个打击手段我们就要研究出来，能够防住，这叫超高抗力。

记者：我们自古以来就说什么是上者，兵之上者是不战而屈人之兵。当对方想用矛来攻的时候，我们有盾在防，虽然没有发生，但好像是一切都发生了，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。

钱七虎：对，这就是威慑力量，战略威慑力量。刚才我讲到国防工程，防护工程两个方面，一个国防工程，一个是人防工程。人防工程，就是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，两个方面都建设了，那对敌人来说，就捞不到便宜了，他要打击我们，捞不到便宜。如果我们没有强大的进攻武器，没有强大的防护工程，一切威慑都没用了。

记者：钱老如果要是达到这样一个动平衡的目标，始终能保护自己的话。作为一名军人，这一辈子不是始终得枕戈待旦的这种心态？

钱七虎：科技强军永远在路上，因为矛盾一直在发展。所以我们的使命永远在延续，刚才我讲的活到老学到老，革命到老，道理也就在此。

“人生的价值在于奉献”

在军事防护工程之外，钱七虎也关心着国家重大民用设施的建设。在南京长江隧道、南水北调、西气东输、国家能源地下储备、港珠澳大桥等国家重大工程中，钱七虎均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决策建议和关键性难题的解决方案。

记者：你是搞地下防护工程的尤其是军用的，他们这些民用的项目找到你，您能给他们支出什么招呢？

钱七虎：地下防护工程首先要把地下工程建成，然后防护层要怎么防原子弹、氢弹的这一套要建设进去。地下工程怎么建，我很熟悉，牵扯到岩石力学，现在又牵扯到另外一个课题，岩石力学我们讲深地下工程，要深，深了以后有问题，这个石头拉出来像炮弹一样叫岩爆，就是岩石爆炸了，这个问题就涉及深部岩石力学研究。你作为我们国家有责任感的人，碰到这些问题，你不想解决它不想研究它？

随着防护工程和民用地下工程向地下更深部位开拓发展的需要，钱七虎意识到，中国必须建立并大力发展自己的岩石力学。在他的不懈开拓下，如今，无论是理论岩石力学，还是地下岩石工程方面，中国在国际范围内都处于领先地位。

钱七虎所取得的成就映射的是他一路攀登的足迹，他制定了我国首部人防工程防护标准，创建了我国防护工程人才培养体系，解决了核武器和常规武器工程防护一系列关键技术难题。2019年，钱七虎获得我国科技领域最高奖项——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。他把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800万元奖金全部捐助贫困学生，并捐款650万元支持武汉抗击新冠肺炎疫情。

钱七虎：要有正确的金钱观，钱是为了你生活，生活是为了工作。对共产党员来讲，追求奢侈的生活是耻辱，那你剩下的钱干什么？传统上都是给子女，这个传统不是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，优秀传统包括曾国藩怎么讲的，都不是这么讲的，讲儿女自有儿女的福，靠父母的遗产来生活这是没有出息的。

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，众多成就的背后隐藏着无法弥补的遗憾。16年与妻子两地分居，在孩子和母亲需要他的时候无暇分身，母亲故去后，钱七虎选择的方式是设立慈善基金，从上世纪90年代起，将自己的院士津贴、获奖奖金资助给贫困儿童和孤寡老人，近30年来，捐助总计近百万元。

钱七虎：经常晚上睡不着还想她。想小时候怎么样爱我、关心我，同时也想到有些事我还是做得让她高兴了，所以就睡着了。

记者：你得了这么多分量很重的奖，心里面会跟老母亲说一句儿子得了这些奖吗？

钱七虎：对，我想如果她在，她会高兴。

记者：中国人老说“忠孝不能两全”，你体会这句话。

钱七虎：深深体会，自己也就坦然了，古人都是如此，自己也不过如此。

记者：你这一辈子收获的勋章奖章很多。人生走到这个阶段，你自己如果做一个评估的话，最大得到是什么？

钱七虎：最大得到就是我可以像保尔·柯察金说的，一个人不要虚度年华，不要碌碌无为，自己一生要献给共产主义事业，人生的价值在于奉献，我把一生献给了我们的国家和人民。